横贯掠影
与2019年人均GDP跨过1万美元门槛的中国相比,位于中南半岛热带区域的柬埔寨、泰国、老挝三国则是更加名副其实的发展中国家,柬埔寨和老挝刚好可以双双脱离联合国定义的最不发达国家行列。此三国的2019年人均GDP均在8000美元以下水平,且相互差异也比较大。其中,最低的柬埔寨只有1636美元,老挝是2811美元,最高的泰国达7421美元。带着这些基本数据,中国周边经济研究中心一行6人组成中南半岛考察团,在上海理工大学“师生学术共同体”项目资助下,自2020年1月11日起耗时三周,以L型路线行进,对柬埔寨、泰国、老挝三国的经济社会状况进行了一次颇有意义的调研。我们从柬埔寨首都金边入境以后,一直走陆路,不断换乘大巴、私人面包车、火车甚至突突车(三轮车)等交通工具,经柬埔寨暹粒、泰国曼谷、罗勇、廊开(应音译浓开)等城市后抵达老挝首都万象,总行程1600多公里。因为是走走停停,每个城市都待几天,凡是涉及经济社会生活所涉及到的企业、商店、农贸市场、街道、学校、庙宇乃至观光景点等各个角落,只要能去的地方,我们都会走马观花去转一转。就整体观感而言,我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交通、城建、物价以及各种社会服务设施等等印象,与前述预先了解的统计数据相互印证后判断,至少在硬件方面,柬泰老三国的经济社会状况与我国有着20年到40年不等的差距。
虽说三国各自不同的特点显而易见,但是他们的相似之处同样很多。首先是交通状况,或许受其整体经济规模和经济发展水平所限,柬泰老三国的交通设施均不如人意。柬埔寨和老挝既没有一条高速公路,也没有可运营的铁路,泰国只有曼谷向北延伸至清迈、向南通向海滨旅游胜地芭提雅的高速公路,其总长度甚至不如我们地理面积最小的海南省。首都的高架桥大体修建于20年前,已经显得陈旧,还拥挤不堪。三国的经济结构同样很相似,农业人口均占压倒多数,经济产出和收入高度依赖于农业和农村,只有泰国的工业制造具有一定的水准,第三产业比较发达。文化方面,柬泰老三国都是佛教人口占大多数,掺杂了很多印度教因素的小乘佛寺遍布城乡各个角落,但在各大城市都有基督教堂,各地也不乏头巾穆斯林的身影。或许是佛教影响更为深远的缘故吧,当地人大多显得纯朴真诚安贫乐命,在大多数场合显得比较懒散随意,做事慢条斯理是常态。当然,他们对工作生活处境、对卫生状况和交通不便的接受度非常高,似乎也没什么不如意。甚至三轮车夫拉客仔和乞丐都没有纠缠旅客的现象。由此带来的好处就是人际关系融洽,好像中南半岛的上空被一片自然安逸的淡淡云霞覆盖着。纵贯半岛的行程中,我们只在万象的中资三江大酒店遇见过一次国内惯常碰到的前台支付消费押金和退房时的查房,其他七、八家三国酒店中的任何一个都未碰到对客人的这种不信任情形,退房时只要把钥匙丢给前台,一声再见就可以走了。可见,他们能吸引来自世界各地且络绎不绝的旅游者并非偶然。善待“外人”的友好氛围,独特的自然风光、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以及充分的对外开放,使得旅游业均成为三国服务业中的发展龙头。
惊人的贫富差距或许是三国经济发展面临的共同问题。金边高官们幽深的府邸和曼谷湄南河两岸气势非凡的豪华住宅区,或者万象那些挂着连贯吉祥数字车牌的丰田凌志和奔驰豪华车无不昭示着当地显贵们的醒目存在。无需查阅其基尼系数变化也会明白,城乡随处可见的赤贫和臭水沟背后无疑藏着另一个中南半岛。三国首都能见到真正要饭吃的流浪汉与乞丐,万象湄公河畔洋人街上会不时有六、七个乞丐成群而过。
还有一个共同点不可忽视,那就是因为华裔人口众多以及与中国经济联系的日益紧密,中国经济文化的影响痕迹无处不在。你在任何地方都可能碰到会讲汉语的人,满大街琳琅满目的中文招牌,光看许多家门前贴的对联甚至感觉比上海的春节氛围还浓厚。当然,售卖中国各种电子产品和轻工生活产品的商店更是随处可见,微信或支付宝的广告标志随时可能跳出来向你招手。唯一遗憾的是,除了极个别情况以外,可以公开兑换的人民币在三个国家的任何地方都无法使用,人民币的国际化任重而道远。
一、微笑高棉--柬埔寨
认识金边,了解柬埔寨从一上飞机上就开始了。十分幸运,美丽的邻座庄姓女孩就是柬埔寨老华侨后裔。庄老师供职于江西九江学院柬埔寨研究中心,竟然是我们搞国别和区域研究的同行,此行为春节假期省亲。一路上,庄老师不厌其烦地为我们介绍了许多柬埔寨历史文化和社会经济方面的情况。在大概了解了我们的行程之后,她不仅热心细致地给我们讲了许多在柬旅行注意事项,还主动答应帮我们联系几处参观交流的机构。幸运如斯,机上时光也是飞快,午夜时分,我们乘坐的廉价航班平稳降落在金边国际机场。飞机一落地就收到了柬埔寨华宁国际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沈国强先生的微信,说是亲自驾车来接我们了。柬埔寨美女的热情向导再加上邀请单位领导的亲自接机,让我们把起飞前的忐忑瞬间丢得一干二净。立即让学生们退掉网上预约好的出租车,匆匆告别庄老师至到达大厅与沈总汇合,然后直奔金边市内的桥牌俱乐部酒店(TheBridgeClubHotel)而去。
酒店在湄公河不远处的一幢摩天大楼里面的高层区,号称三星级水准,但看前台服务员像绣花一样慢条斯理40来分钟才把房卡办出来的效率,真觉得给她们随便挂颗星就够了。不知道是否新加坡或者香港人设计的建筑,外面看起来那么拉风的大楼,其内部走廊还不到1.2米宽,仅勉强容得下两人对面错过。进房间安顿好后已经累得连澡也懒得洗躺下就睡,谁知轰轰隆隆的发动机声老在耳边回响,似睡非睡对付了一晚上。早晨起来才发现,每个房间空调室外机竟然都被安置在客房内,包在窗边两个比大冰箱还要大的箱子里面,开着震耳欲聋,不开又受不了金边的热带高温。想想还有四五个晚上,果断到前台加钱调换到了厨房、洗衣机、冰箱、微波炉俱全的公寓式客房,据说只有这种房型的空调室外机是挂在室外的。新房间噪音是没了,但宽大的公寓房也不尽人意,屋内没有洗澡拖鞋,洗衣服也找不到挂衣服的地方或器具。与学生同住的双人间放着两张单人床,望着中国儿童床般大小的单人床只能苦笑,为节省开支必须将就了。
高居29层的公寓房间朝南,右前方正对着宽阔的湄公河。从阳台上往下看,街对面的柬国传统建筑的国会大厦和柬国外交部大院绿树浓荫错落有致,法国大使馆立于国会大厦背后与其连成一片,或许唯此方能昭示前宗主国的亲缘关系吧。西侧紧靠河边几乎遮住了半条湄公河的另一幢施工中的摩天楼则是由中国总承包的香格里拉大酒店。挡在国会大厦前面正对下一条主街视觉效果最漂亮的金黄色尖顶陡檐建筑则是著名的柬埔寨佛学院,与佛国象征交相辉映的竟然是意想不到的“金界”赌场。当地人称“金界”赌场为东南亚之最,其富丽堂皇规模宏大的程度即便比起大皇宫来也毫不逊色,只是构成赌场的两幢十几层楼高拉斯维加斯式酒店却矗立在佛学院东西两侧,隔着佛祖相望的感觉实难形容。
金边的第一顿早餐就在酒店楼下的中餐小面馆解决了,但是里面的价格着实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菜单上随便一碗汤粉或者面条都要7、8美元,比上海物价还高。当然,事后才知道我们下榻的酒店算是市中心位置,几百米长一条商业街的几十家酒店和餐饮商铺,从“正宗东北烧烤”到“沙县小吃”齐备,其经营者和客人几乎都是中国人,想想“淘金者”云集的地方也确实难觅廉价生意。而且,中国的微信、支付宝均可使用,柬埔寨本国货币却几乎用不上。卖矿泉水的摊贩,大小餐厅,博物馆门票等等,通通都是美元标价、美元结算,本地货币金额太大(人民币1:580)使用不便,商家与外国人交易时往往只是用于找零。但对于已经习惯于电子支付不大摸钞票的中国人来说,去接找回来的零钱需要点勇气,几乎所有的钞票都是油腻腻污浊不堪,真不知装哪里合适。至于便宜的消费,其实不难寻找,街角路边随处可见最简陋的饮食档,三五成群的当地人几乎是席地而坐,摆在面前的小饭桌高度不超20公分。国会大厦正门口树荫下就有一家那样的露天小吃排档,可望着近30度高温环境下与蝇蛾随意亲近的各种食物,若没有强大的肠胃免疫力自信,一般海外游客怕是都能压抑住自己的口腹欲。不仅是廉价食物,走进金边人潮涌动的中央批发市场,会发现几元、十几元人民币价位的服装杂货商品也是应有尽有。还有构成街头一景的迷你香烟摊,竟也在同时售卖装在塑料桶里的廉价汽油。总的感觉,就物价而言,柬埔寨似乎存在着海外游客与本地居民的两个市场,同类商品价格与质量相差悬殊,各取所需互不干扰。优质高雅的消费场所、好的东西非常贵,比欧美日、中国还贵,但特别便宜的地方也处处存在,外国人有无办法和勇气出手或下脚就看各自天赋了。
法国航海家贝瑟姆夫妇2012年驾驶帆船访问越南富国岛时曾形容,当地人拥有“乱世后的微笑”,这个词其实用在柬埔寨人身上似乎更合适。虽然拖拖拉拉效率不高的现象普遍存在,但从饮食服务从业者到路上行人,从校园遇到的儿童到各个机关的门卫,只要对面交流几乎每个人都有笑脸。甚至很多谈不妥价钱的商贩、三轮车夫也大都是很安然地转过头去,最多不再搭理我们而已。柬埔寨在历经长期战乱和灾难,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后才终于在1993年开始和平建设,或许他们的国民特别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吧。不知是战后重建时日尚浅导致的城市管理不到位,还是根本不需要,我们走遍金边的主要区域,没看到城管、不见警察,更没有专门的交警,很多信号灯根本就不亮,即便有数几处路口亮着信号灯,好像也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在遵守。可这种貌似无序的街道市井中却似乎存在着某种自然秩序,不然无法理解处处畅通的交通和市民脸上的淡然来自何处。在湄公河畔遇见几个高三毕业准备升大学的青年在做外国游客的柬埔寨印象调研,真为他(她)们眼神里流漏出的友善与旺盛的求知欲而感动。受过教育的青年充满理想、意气风发的面貌不仅预示着柬埔寨的光明未来,也感染着我和我的学生,让我们对此次的中南半岛考察信心大增。
然而,或许我还是低估了已经逐渐被掩埋和忘却的战争伤痛。我们刚告别那几位问卷高中生,沿湄公河边走出还不到百米距离就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小事”。一个河堤上卖冷饮和水果的中年人,只因听一句我们要讲价的话就瞬间面露凶相,咒骂不绝并挥拳作势欲打。虽赶紧再三道歉转身离开,但其余怒未消的样子也实在令人困惑。莫非这个可怜的中年摊贩,脑子里还残存着波尔布特时期暴政的后遗症?
一直有传说金边的治安不佳,常有游客被摩托车飞车党抢包儿,朋友也嘱托手机相机必须保管好,走路小心,晚上不能出去。听起来颇似上世纪80年代末海南岛刚开发开放时的场景,我们仗着人多也没大在意。几个晚上都出去主要街道找餐馆,步行距离并不短,还真没碰到过什么不安全的事情。金边市内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三轮突突车或农夫卡车改装的板凳公交车,街上偶有驶过标有“中国援助”字样汉字的宇通公交车,但一直没机会去试乘。只是无论白天黑夜,对大街小巷电线杆挡得难以拍张干净的街景照片感到有些恼火。沿路排列的几乎全部电线杆上都是捆成捆乱如麻、无处不在的乱电线,也分不清是何种用途。逛累了,好容易找个公共厕所,一定会有个人端坐门口收费,虽是小钱却真不方便。没料到,其后我们在泰国、老挝都是如此。
滞留金边三天的时间,我们访问了中资企业、端华中文学校、柬埔寨国立大学、皇家科学院孔子学院,参观了柬埔寨王宫和国家博物馆,又专门到比较大的生活超市和类似于义乌小商品市场的金边中央市场,详细调研了各类商品的价格行情。走马观花的调研确实谈不上有多科学深入,难以确信我们对柬埔寨的印象有多么全面和准确。然而,仅从通过首都得到的概貌性认识来看,仍能感受到柬埔寨民众开始初步摆脱贫困的境况。况且,以中资企业为龙头的外来投资带动着柬埔寨的迅速发展,其经济增长率连续多年稳定在6~7%之间,堪称全球GDP连续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光是纺织品鞋业出口额在2018年就突破了100亿美元,已经发展成为雇佣80万工人的主力产业,柬埔寨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了现代意义上比较规模化的产业工人群体。想想一个多世纪前的纽约和上世纪中期香港以及现在越南胡志明市的纺织业爆发历程,柬埔寨的产业革命未必不值得期待。而拥有18万多平方公里宜居土地的该国现在也不缺人口,尤其是作为劳动力储备的年轻人口。经过近30年和平时期的“报复性人口增长”后,柬埔寨总人口达到了1624万(2018年),超过波尔布特大屠杀时全国人口总数的一倍。而且就我们所见所闻,广大农村家庭夫妇生育八九个孩子很平常,城市里四五个孩子也不鲜见。可以想见,痛定思痛的柬埔寨只要政局稳定,在持续性人口红利的支撑下,未来应该能在东南亚走出一条独特的工业化之路。
参观号称东南亚最大的华语学校金边端华学校时,亲身经历了波尔布特暴政的杨校长和特意赶来陪同的庄老师一致推荐我们要去参观吐斯廉屠杀博物馆(TuolSleng Genocide Museum),也就是臭名昭著的S-21监狱。监狱就在端华学校不远处,我们乘三轮突突车几分钟就到了。没想到这所监狱在红色高棉进驻前竟是一所高中,粗一看的话甚至觉得教学楼呈回字环绕,绿树浓荫的“校园”很整齐。但波尔布特的红色高棉部队1975年驱逐金边全部市民并接管该学校后立即将它改造成了关押政治犯的集中营,全称“第21号安全监狱”(英文:Security Prison 21),简称S-21。红色高棉改造后的恐怖监狱和集体处决中心效率及残酷程度或许远超纳粹,据估计,在1975~1979年间,有大约14000至15000人在此惨遭杀害。而S21监狱只不过是当时红色高棉十几座类似监狱中的一所。有参观者形容S-21集中营“弥漫着卡夫卡式的荒谬和怪诞的氛围”,只要被抓进来,人们即使无罪也要给自己罗织罪名,否则电刑、溺水、悬吊拷打灌屎尿等等名目繁多的酷刑会让“犯人”只求速死。惨绝人寰的红色高棉大屠杀其实就是对柬埔寨人实施的有组织、有计划的大屠杀,在柬埔寨人心里刻下的大面积阴影或将长期难消。不知为何,看第一间审讯室时,我脑子里就老是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发怒的中年摊贩。当晚在与请我们吃饭的当地人聊天时才知道,柬埔寨人大都不愿提及这段悲伤往事,他们甚至认为那是国家和民族的耻辱。如果说希特勒屠杀犹太人是为了凝聚人心并掠夺其财富,卢旺达的百万种族大屠杀是纯粹的野蛮不开化,但有着法国留学经历、略显斯文的民族精英波尔布特先生却在拜师“东方伟人”讨教一番革命理想之后,毫不犹豫地带领红色高棉政权直接走上了屠杀“阶级敌人”的捷径,心智正常的人怎样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仅仅不到4年的时间,(1975~1979年),这个宣称要创建工人、农民为主体之社会的红色高棉政权,有组织、大规模地杀害和前政权或外国有关的所有人以及知识分子、工匠、理发师等有一技之长的一切专门职业者。甚至无论何地,凡是佩戴眼镜的人、能识字的人、手臂白嫩的人,红色高棉都要抓捕审讯。展板中有张年轻妇女怀抱婴儿的大幅照片,她的中文名叫陈金顺(Chan Kim Srun),本是红色高棉外交官的妻子,最后与怀抱着的婴儿一起作为“反动派”被双双处死。由于监狱长康克由的“高效管理”,S-21的所有受难者都留下了档案和资料照片。在这次堪称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政治浩劫中,柬埔寨共有170~250万人被处决或因疾病、饥饿而死亡,而当时柬埔寨的总人口仅为800万。
2014年,当柬埔寨特别法庭对仍然在世的红色高棉政权主要责任人进行终审时,曾经的柬共二号人物农谢(负责意识形态的柬共中央副书记、全国人大主任,波尔布特已死)这样为自己辩护:“我对所有受害者和在‘民主柬埔寨政权’统治下忍受痛苦的柬埔寨人民,表达最深重的同情和道德愧疚。但事实上,红色高棉的政策和计划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把国家从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剥削阶级、极端贫穷和外国凌辱中解放出来。红色高棉的政策很清楚、也很明确:它想要创造一个平等的社会,让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国家的主人!”
曾有中国人在网上提问,洪森为何对曾经侵略过柬埔寨的越南特别亲近?其实,大部分中国不知道的是,身为柬共部队团长的洪森1977年与韩桑林等红色高棉领导人一起逃到越南才躲过了大清洗,不久后带领越南军队重新杀入金边推翻了波尔布特的红色高棉政权。洪森因其聪明而果决的性格迅即赢得反对赤柬势力的拥护逐渐成为重要领袖,从1985年起即任柬埔寨总理,1993年首次全国大选胜出后成为事实上的军政首脑。也问过柬埔寨朋友对柬越关系的看法,他说,许多人坚信越南人才是把他们从红色高棉地狱里解放出来的恩人,“哪怕为此当牛做马都愿意”。
柬埔寨名义上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但国王的存在感实在太弱,连王宫的门票收入都必须上缴政府管理,只偶尔在街上能看到国王孤零零的巨幅画像。而洪森首相及其搭档的画像数量就远超国王了,各条大街醒目处都有他在微笑。毫无疑问,主政超过30年的洪森今天牢牢地掌握着柬埔寨的几乎一切,且柬王2年前已任命洪森长子洪玛内(Hun Manet)出任皇家部队代总参谋长兼副总司令。难怪洪森2002年就敢在古城暹粒宣布:“我并不想当国王,但是我有权确立国王,选择国王和保护国王”。
常有媒体将洪森描绘成“独裁者”,然而公正地说,在其统治下,柬埔寨近年的国民经济、人民生活水平和国际地位确实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善,市场也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最近几年,随着西方国家对柬埔寨民主和人权状况日益施压,越南受自身实力限制靠不住,柬埔寨也只能越来越多地向中国寻求财政和外交援助。用洪森的话说,因为“中国和柬埔寨的特殊关系”,他的政府一直以来都能得到中国的全力支持,且中国的财政支持也从不会要求任何承诺。自2011年以来,中国一直是柬埔寨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来源地,遍布金边各处正在施工的新建筑大部分都来自中国的投资或援建。据“德国之声”报道,截至2019年初,中国在柬埔寨全国各省已修建了大约3000公里长的道路和无以数计的桥梁,一家来自中国的建筑公司正在建设柬埔寨首条四车道高速公路以连接南部沿海城市西哈努克港和首都金边,而金边向西北方向经波贝至暹粒的高速公路项目也已签约,将由四川国际投资公司启动实施。在发电和输变电方面,国字头的中资企业更是功不可没,仅已落成的7座水电站大坝的建设就满足了柬埔寨一半以上(中国大使馆的数据是八成)的电力需求,未来三年该国将实现梦寐以求的户户通电目标。当然,中国对柬埔寨的投资确实是全方位的,不仅是路桥、港口、通讯甚至污水处理及农业灌溉等基础设施,举凡工业制造、物流服务、不动产开发等各个行业都有涉猎。在“一带一路”倡议框架内,中国迄今已经向柬埔寨提供了几十亿美元的援助和贷款。洪森首相曾在一个集会中顺便指责欧盟说,“中国是柬埔寨最重要的盟友,中国高度尊重我,而你们(欧盟)对我实施制裁”。他还在官方脸书帐号上得意洋洋地告诉全世界,“习近平承诺在2019年至2021年期间为柬埔寨提供更多援助,并进口40万吨柬埔寨大米,努力在2023年时将双方贸易提升至100亿美元”。
美国情报部门2019年年初发布的《全球威胁评估》中称: “由于疏远了西方伙伴,洪森将依靠北京的政治和财力支持,从而将柬埔寨与中国的关系拉得更近。这些投资使中国成为柬埔寨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者和关系最密切的盟友”。当然,未来的不确定性或者说问题也显而易见。首先是大量来自中国的投资、工人和游客流入柬埔寨,很多华人之间赌博、洗钱、犯罪等现象不容乐观,为数不少的柬埔寨人开始担心中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其次是,尽管中资注入对柬埔寨经济增长贡献巨大,但并未能让本地民众普遍受益,受益者往往是拥有土地、经营产业或者寻租机会无处不在的官方特权阶层。浸淫当地多年的朋友笑称,“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在柬埔寨没有什么事情是有钱办不成的,但没有钱你就什么也别去办”。至于我们中国人关注的腐败现象,已然成为柬国常识或者说生活的一部分,柬国人一涉此话题会说,“有什么可谈的,都这样!”只要不发生政治动荡,在中国的鼎力支持下,估计柬埔寨会大概率沿着东方大国的理政套路往前走。
完成首都的考察任务,我们决定下一站去古城暹粒感受柬埔寨的历史荣光,摸摸高棉民族的文化脉搏。1月15日早晨9:45,我们一行6人分乘两辆出租车从酒店赶到紧挨着中央市场的长途汽车站(简陋如国内乡镇),坐大巴走6号公路赶往暹粒。该公路出金边城后过湄公河,再沿洞里萨湖蜿蜒至西北方向310公里外的暹粒,中间停车两次耗时6小时方抵。据说6号公路是柬埔寨目前最好的一条公路,一半路段是双向四车道,还有一半仅有两车道,总体路况大概相当于中国低等级的省道水平,我有一种穿越回到30年前没有高速时代的海南岛的感觉。
一路行来,公路两侧几乎全都是平原,村庄密布人烟稠密,景致颇似电视里的非洲非常稀树草原。细看路边农家院内,并未有现代农机设备摆放,沿途遇见的两辆农用手扶拖拉机自然算做农机具。三条南北走向与洞里萨湖交错的灌溉水渠却也颇具规模,想来新旧首都之间的这一地带应该是柬国最富庶的区域。然而,或许是经过漫长的殖民统治和越战、红色高棉的长期破坏之故,只有位于金边和暹粒中间的Kampong Thom市,显得相对繁华和热闹,有一些非常漂亮的现代建筑,银行、邮局、酒店及加油站齐备。其他沿路乡村最漂亮的建筑是村公所、寺庙,几所中小学校均无任何路面硬化,外观几乎停留在中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样子。偶有些新建的法式特点住宅比较精致外,大多数破旧的木板高脚屋似乎还没有从20多年前的战乱中恢复过来,许多小房子甚至没有窗子。半数以上的农户门前都有个垃圾坑,卫生状况堪忧。
到了闻名世界的吴哥窟所在地暹粒市,宽阔整洁的马路、干净舒适的酒店让我们眼前一亮心情大振。放下行李后,我们步行在城区转了一大圈,临近黄昏便来到了庄老师再三推荐的暹粒夜市。果然名不虚传,暹粒夜市有几个街区,几千家荟萃世界各地美食的餐厅酒吧和商铺鳞次栉比,徜徉其间的全球各色人种摩肩接踵。在我有限的世界游历经验里,这里可以说是最好的餐饮街,她比英国曼彻斯特有情趣,比德克萨斯圣安东尼奥更温暖。更贴心的是,在比上海新天地还气派、堪评五星的高雅酒吧里,一杯生啤酒大多只要你1美元的排档价。无论是“高棉厨房”还是“1965餐厅”,都是土洋兼容东西方美食辉映,无论哪国人,喜欢什么口味,应该总有一家餐厅在等着你。我们则被夜市里的一家土耳其餐厅有着光脚沙坑地面和秋千吊绳的吧台所吸引,坐下来享用暹粒的第一餐美食。老板一家是旅居柬埔寨的土耳其人,人非常热心。看看菜谱,500毫升冰啤酒才人民币6元一杯,牛排30元,都是毫无问题的良心价。
当然,既然来到了暹粒市,再好的美食也掩盖不了世界遗产吴哥古城(史称真腊国)的耀眼光辉。她号称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占地面积广阔,各处遗址星罗棋布,可谓博物馆之集大成,其神秘莫测多姿多彩实在令人流连!但如此人类瑰宝却因中南半岛的两次战火被高棉人放弃后消失于热带雨林间长达400余年。大航海时代临近落幕时,终于有一本中国元代周达观所著《真腊风土记》游记被发现并立即译成法文。其文中有“州城周围可二十里,有五门,门各两重”的城廓描述,此为真腊国唯一同时代之历史记录。1861年,法国生物学家享利•穆奥持在密林深处探险时发现了书中的吴哥古迹。他的旅行笔记出版后,引起了世界轰动,沉默了几百年的吴哥又热闹起来了。尤其是柬埔寨内战结束以后,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协调下,中国和英、法、德、意、日、印等三十多个国家开始对吴哥古城进行抢救性修复,至今仍在继续。经过修复加固,最为知名的巴戎寺各有四副微笑面孔的54座佛塔(原型为吴哥王朝的阇耶跋摩七世Jayavarman VII)重放光芒。不足十万人口的暹粒市现在开辟了包括上海、香港、巴黎等城市在内的大量国际直通航线,各国游客纷至沓来。至于吴哥古迹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如何瑰丽壮美而名副其实、其历史又如何辉煌,网上资料浩繁,在此不赘,仅留一首怀古小诗以日誌纪念。
吴哥城访古
雨林深处藏吴哥,
高棉微笑扮星河。
残垣古树新枝绿,
暹粒又迎万国客。
2020.01.17
柬埔寨饱经战乱摧残,满目苍夷的视觉痕迹现在也处处可见,或唯其如此才让柬埔寨人更加珍视现在的生活,人际关系也似非常简单和谐。学生预订的金边三星级酒店和暹粒市内的五星级酒店无不给了超级便宜的优惠价,且前台都没有索要押金。连素未谋面的三轮车司机也是讲好价钱后晚上再给即可。酒店和个人似乎并不担心客人爽约或不给钱的问题。尽管确实有些因不熟悉环境和交通导致的蹉跎奔波,一路跋涉下来,我们却均未曾遇见过公共场所的大声喧哗和争吵,市场和商店售货员个个笑脸相迎,真希望高棉的微笑能传遍八方。
完 2020年2月24日
二、王道暹罗--泰国(待续)
三、晨钟暮鼓--老挝(待续)
四、尾声--(待续)